2021年5月26日 星期三

[兇案疑雲:西部篇] 血色的修羅 (1)

  1874年春。

  季節輪轉,荒溪鎮半年前的火車劫案,也漸漸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出。不管發生什麼,生活仍會繼續過下去,沉溺於過去的人會自取滅亡。能在西大荒生存的人,多半都深知這個道理。

  如今,在荒溪鎮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不外乎是兩個話題──一個月前來到荒溪鎮郊紮營的表演園區「墨水公爵」,以及傳說在夜間作祟的印地安亡靈。

  但在荒溪鎮警局,兩者都不是斯里莫關注的對象。此時警局內的聲音只有筆尖擦過紙的沙沙聲。在槍法神準又狡詐的通緝犯提姆斯‧伍德幾天前被蘿莎莉亞逮捕後,報告成了斯里莫最難纏的敵人。至於來詢問印地安亡靈案情的記者,他一律交給伊莉莎白去打發。畢竟目前不管怎麼看,這起事件都只是醉漢的胡言亂語。

  不過在荒溪鎮警局,找上斯里莫的,卻是過去的亡靈。

  由遠而近的急促馬蹄聲和敲門板的聲音都沒能讓斯里莫分神,但訪客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停下了筆。

  「我是聯邦法警,有事情要找這邊的警長。」

  那是堅定而冷靜的女性聲音。伊莉莎白走去開門,而斯里莫忍不住抬頭,眨了眨眼。訪客的身影背著光,只能看出是個身材勻稱的女性,穿著俐落的褲裝。接著門在她身後關上,斯里莫這才看清楚她的樣貌──端正的五官上最吸引人的是一雙明亮而有神的藍眼,目光甚至有些銳利,亞麻色的長髮紮成整齊俐落的馬尾。令人在意的是,她的腰間除了掛有配槍之外,還有一捲長鞭。

  「你是警長嗎?」那人對伊莉莎白問道。

  「警長在裡面喔。」伊莉莎白也有些好奇地看著她。

  那人點點頭,拿出一張證明身分的政府文件,「我是聯邦法警,叫瑪莉懷特,我有事想跟你們警長談談。」

  「喔,那請進。」

  被伊麗莎白領進警局內部後,瑪莉便走向不知何故開始振筆疾書的斯里莫,拿出文件再度自我介紹一遍。

  「有些事情想請教一下,你是這裡的警長對吧?」

  「呃……對。」

  「怎麼稱呼?」

  「我叫斯里莫‧諾曼。」斯里莫再度放下筆,無奈地抬頭看著瑪莉,納悶著這次法警怎麼這麼快就來要逮捕犯人的報告了。

  「諾曼警長。」瑪莉點了點頭,說出的話卻出乎斯里莫的預料,「我想跟你談談半年前遊騎兵隊長安德烈的事。」

  斯里莫的內心湧起不妙的預感,但表面上仍波瀾不驚,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我之前看過你的報告,我想跟你談談那次事件,因為我覺得那事件有些讓我在意的地方。」不管有沒有察覺斯里莫內心的糾結,瑪莉繼續說了下去,「報告上雖然寫他意外過世,但我希望能知道一些細節。」

  「……願他安息。」斯里莫一邊表示,內心一邊迅速回想了一下他當初寫的報告。

  半年前,身為遊騎兵隊長的安德烈為了照顧南北戰爭後的南軍同胞跟他們的遺眷,策劃並執行了好幾場火車劫案,攔截密德奈家族走私的黃金,而且偽裝成是3K黨下的手,還因此殺了好幾名北方白人跟黑人。儘管斯里莫並非無法理解他的動機,但這終究就是犯罪,他於是親手將安德烈射殺。只是事後,為了保全安德烈的名聲,他選擇掩蓋事件的真相,在報告中只模糊地寫到安德烈在協助調查火車劫案的過程中意外身亡。事情已成定局,但有些真相,既然局外人難以了解全貌,那索性不要公開。

  「因為這起事件可能跟我在追查的另外一起案件有些關係。」瑪莉只是看著斯里莫繼續說。

  「你說安德烈跟你在追查的案件有關係?」

  「對,所以我想請您再跟我描述一下當時事情的全貌。」

  「有什麼關係?」斯里莫追問了下去。

  「呃……」這次換成瑪莉猶豫了一下,但她最終還是看著斯里莫說道,「我在追查荒溪鎮周圍城鎮的一些事件。大約在半年前,我發現那些城鎮中連續有幾人病死。出於某些原因我去調查之後,發現他們的死其實是人為的。再一路追查下去後,我發現那些人全都是戰爭後的遺眷,而且似乎跟安德烈關係都不錯。後來我就一直想找這位遊騎兵隊長,卻發現他已經過世了,最後才找到你的報告。所以對於他的事情,希望你能夠再解釋一下。」

  「嗯……應該說……當時安德烈他在陪我調查一起案件,但是我們遭到了偷襲,所以安德烈不幸身亡……」斯里莫含糊地說。

  「哦……這樣啊。」瑪莉盯著斯里莫瞧了好一陣子,想了想後又開口道,「你介意我在鎮上待一陣子,順便四處探訪一下跟案件有關的事情嗎?」

  「好,沒有問題。」斯里莫故作鎮定地表示,「我警局這邊也有一些資料,你可以參考一下。」

  「感謝你的配合。」瑪莉點了點頭。

  斯里莫點了點頭,連忙起身把伊莉莎白跟原本在一旁協助整理報告的約翰拉到檔案室,迅速跟兩人說明瑪莉的來意跟警局現在的難處。

  「警長,你為什麼不直接交代就好?」對斯里莫在報告中隱瞞的事不知情的伊莉莎白瞪大了眼,「他所犯的罪應該要公諸於世。」

  「伊莉莎白,你說的很有道理……」斯里莫無奈,「但這畢竟跟安德烈本身的形象有關。如果他被公布成一個罪犯,我們可能會遭受一些反彈。」

  「什麼反彈?大家應該可以理解吧?」伊莉莎白歪頭。

  「……呃,警長,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約翰看斯里莫一時無語,開口說道,「我會跟大小姐說明的。」

  「警長,我真的覺得你應該老實交代。」伊莉莎白仍不贊同地搖搖頭,「還是如果你說不出口的話,我來幫你說明?」

  「不用。」斯里莫一秒否決,「這件事情……我會用比較委婉的方式跟法警報告。」

  「真的嗎?」伊莉莎白看著斯里莫,「好吧,那我相信你喔,隊長。」

  「……好,沒問題。」

  姑且讓伊莉莎白安分下來後,斯里莫這才交代兩人幫忙找資料,最好找大量的資料給瑪莉,不要讓她再來煩自己。好不容易交代完,斯里莫這才回到座位,一臉疲憊地開始繼續處理報告。

  而瑪莉走到了伊莉莎白身邊,開始親切地跟她攀談,詢問是否需要幫助,而斯里莫聽到伊莉莎白笑著回絕。不管怎樣,至少身旁少了瑪莉那股審視的目光,斯里莫硬逼自己壓下內心的不安和猶豫,開始專注於文書工作上,默默祈禱今日不要再有不速之客。

  只可惜,那偏偏是荒溪鎮最不缺的東西。



  荒溪鎮醫院外。

  在度過了足足兩週的住院時光後,蘿莎莉亞總算讓傷恢復到能夠出院的程度,並且正好在醫院門口叫住那個一看到她就想逃跑的記者。

  「啊,看來你出院了,真是太好了呢,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布蘭登看向蘿莎莉亞,笑得一臉尷尬,只因為蘿莎莉亞住院的原因,正是因為他提供的情報有誤。

  「呃,你有看到嗎?新的專欄很受歡迎喔!」看蘿莎莉亞不回話,布蘭登只好繼續扯。

  「……你把蛇的事情都寫出來,我下次要怎麼偷襲?」蘿莎莉亞瞪著緊張兮兮的小記者。

  兩人所談論的,正是荒溪日報這期,布蘭登‧諾瓦的專欄內容。布蘭登提供蘿莎莉亞情報,蘿莎莉亞則提供布蘭登題材,兩人便是這樣的互助合作關係。只是,蘿莎莉亞對這名記者撰寫的內容很少感到滿意,而這期的內容更是格外令她不滿──

  誰能想得到,事先得知的情報竟然是提姆斯‧伍德所精心設置的陷阱,被追捕的通緝犯反過來等待獵人落網,毒玫瑰被惡徒們包圍,十幾支槍口對準了她,狂傲的惡徒放話要她立刻投降!
  然而,毒玫瑰最後的「王牌」已經發動,她所飼養的毒蛇(喔,老天,她真是讓人驚訝),趁主人拖延時間時悄悄滑向了其中一名槍手……

  一想到布蘭登用那種浮誇的寫法把她的Sunset寫進去,蘿莎莉亞就想把他倒吊在樹上當人肉沙包。

  布蘭登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氣,「對耶!沒關係,我馬上發個聲明,說那蛇是我虛構的就好了。」

  「太假了!」蘿莎莉亞怒道,「你不要再寫了!」

  「好吧。」布蘭登點點頭,「我下次會把情報好好查證清楚的!你一定很想念你的家人吧,趕快去找他們吧,我先回報社工作囉!」

  蘿莎莉亞沒好氣地瞪著布蘭登迅速逃跑的身影,但悶了兩週才出院的她也懶得跟布蘭登計較,更何況她確實跟家人有約,只是在那之前,她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照慣例地推開警局大門後,蘿莎莉亞敏銳地察覺到,警局的氣氛跟以往不太一樣。

  斯里莫在辦公桌前寫報告倒不是什麼罕見的情景,只是以往,斯里莫總是要一邊寫一邊嘆氣、摸斧頭,要不就是仰天露出一副生不如死的蠢臉,但今天他卻是異常專注地寫著報告,只是偶爾會偷偷抬頭看像某個方向。

  蘿莎莉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除了在整理不知道什麼文件的伊莉莎白之外,那邊還有一個陌生的金髮美女。看來,她就是斯里莫一反常態的原因了。

  「嗯?這位是誰啊?」走進警局後,蘿莎莉亞故意問道。

  「聯邦法警,瑪莉懷特。」瑪莉看向蘿莎莉亞。

  「喔,你來領錢啊?」斯里莫突然從報告中抬起頭來,起身後異常殷勤地招呼蘿莎莉亞,又迅速對約翰說道,「麻煩把她的賞金拿來。」

  蘿莎莉亞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斯里莫,然後又看向瑪莉問道,「聯邦法警是來辦案的嗎?」

  「呃,對,應該說我在處理一個案子。有一些相關的事情來這邊請教警長。」瑪莉說到最後,不太高興地看了斯里莫一眼。

  「哦,不知道你是想辦什麼事情呢?」蘿莎莉亞捕捉到瑪莉微妙的表情變化,笑得更開了,「其實我是鎮上的賞金獵人。」

  「嗯……那這樣好了,我想跟你打聽一下關於半年前過世的那位遊騎兵隊長,安德烈‧約翰斯頓的事情。請問你認識他嗎?」

  「噢。」蘿莎莉亞微微睜大了眼,這下她算是知道了斯里莫這麼緊張兮兮的原因,「他是我們的家族好友。」

  「也是嗎?」瑪莉似乎有些訝異,「這樣吧,能請問你住的地方嗎?方便的話我之後想去拜訪,有些問題想要請教。」

  「是沒什麼問題。」蘿莎莉亞馬上跟瑪莉簡單說明了一下。

  「好,那等我看完警局的資料就去拜訪。」瑪莉點點頭,「我可能會在鎮上待一段時間。」

  蘿莎莉亞這才看向一直站在不遠處,不時看看瑪莉又看看她,然後對她使眼色的斯里莫。蘿莎莉亞大概猜得出來他是想跟自己串供,但她如果會乖乖合作,她就不叫蘿莎莉亞了。

  「警長,你不用一直對我拋媚眼,你不是我的菜。」蘿莎莉亞故意衝斯里莫笑著說道。

  「什麼?」斯里莫傻眼。

  「快把我的錢拿出來吧。」

  斯里莫無奈地白了蘿莎莉亞一眼,但還是把賞金給了她,只求麻煩份子速速離開。蘿莎莉亞稍微點了下數目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貝西,之後見囉。」蘿莎莉亞朝伊莉莎白揮了揮手,然後看向約翰,「約翰,再見啦。」

  「掰掰,蘿蘿~」

  伊莉莎白輕快地跟蘿莎莉亞道別,約翰也點了點頭,而斯里莫則是恨不得直接把蘿莎莉亞直接推出警局一般快速揮手,直到蘿莎莉亞的背影徹底消失在眼前。

  至於蘿莎莉亞,收到賞金後她一向會有好心情,但今天心情是格外地好,畢竟斯里莫的不快樂就是她的快樂,不知哪冒出的法警要來調查斯里莫辦過的案子,那當然是一大樂事。至於那位美女法警為什麼要調查安德烈的事,蘿莎莉亞相信不久後她就會知道了。

  現在,她只需要維持好心情,然後好好犒賞自己跟家人。



  對於荒溪鎮的一般家庭來說,若說到家庭聚餐的地點,唯一的選擇絕對是「牛角」。這間由美女老闆史黛芬妮‧金跟老公艾略特共同經營的酒館從早營業到晚,而且幾乎總是洋溢著溫馨的氛圍。艾略特獵到的食材由手藝一流的史黛芬妮料理,做成暖心的療癒食物,店裡的招牌雞肉派參了獨門香料,搭配特製的香醇奶酒更是一絕。

  蘿莎莉亞一踏進牛角,就看到諾亞興奮地在位子上跳來跳去,珍妮特則是微笑揮了揮手。現在時間尚早,為了慶祝蘿莎莉亞出院的法蘭西斯一家幾乎可說是包場,在點餐後不久就開始一邊用餐一邊閒聊,享受難得的悠閒時光。

  直到門外傳來一聲慘叫聲。

  「……你們待在這裡,我出去看看。」

  蘿莎莉亞放下手中的叉子,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去的同時,看到艾略特也同時準備往門外走,還對她比了個「請」的手勢。

  蘿莎莉亞聳了聳肩,推門出去。附近居民的兩兄弟就站在門外不遠處,一臉驚恐,順著他們的目光方向,蘿莎莉亞跟艾略特很快就看到引發慘叫的原因。

  在牛角旁邊的巷子裡,正倒著一具屍體,背靠著牛角的外牆。若不是屍體身下一大灘腥紅色的血跡,還有胸口那怵目驚心的切割傷,他看起來簡直像個醉倒的醉鬼。

  蘿莎莉亞馬上蹲下來檢查屍體。但其實用不著仔細檢查也能發現,死者正是鎮上的肉舖老闆──理查‧巴克利。他不僅是個慷慨的老好人,更是時常送肉品給孤兒院或是一些窮苦的人家,也因為這樣,肉舖總是經營得有點慘澹。

  另外,胸口那一道斜劈的整齊切割大傷口,顯然不可能是匕首造成。許多人甚至可能會不知道這種傷口是什麼武器造成的,但很不巧,蘿莎莉亞在半年前也看過這種傷口。傷口流出的血已差不多乾涸,看起來他已死了一段時間。

  「我們……該報警吧?」艾略特說。

  「快去報警啊!」蘿莎莉亞點點頭後,對驚魂未定的兩兄弟喊道。



  斯里莫帶著伊莉莎白跟約翰跟兩兄弟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蘿莎莉亞跟牛角的老闆夫婦站在屍體旁邊。三名警探認真地開始檢查起屍體,但其實也用不著仔細檢查,因為死者身分明確,致命傷也實在太過醒目。

  「警長,這應該馬上就可以破案了吧!」伊莉莎白說道。

  「雖然不是很清楚為什麼他會做這種事,但兇手的人選只可能是一個人了。」就連較為謹慎的約翰也說道。

  「對啊,正義的警長趕快去逮捕人吧。」蘿莎莉亞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大家放心,我們馬上就可以抓到犯人的!」伊莉莎白對圍觀群眾保證。

  「但是……我想不到他有什麼理由。」相較於手下的樂觀,斯里莫則是皺起了眉。

  「你很了解他嗎?」蘿莎莉亞反問。

  「總之,我們趕快去找人吧。」約翰說道。

  「那就期待你們趕快抓到兇手囉。」

  蘿莎莉亞跟警方三人招了招手,跨上了馬後往回家的方向騎去。而警方三人則是安頓好現場後,策馬往鎮上唯一可能的嫌犯所在處奔去。儘管斯里莫總覺得事情沒那麼單純,但正如伊莉莎白和約翰所說,那個人確實是鎮上唯一可能的犯人。
  


  時間回到稍早前。在荒溪鎮的另一端,同樣是酒館,卻有著與牛角迥然不同的風情。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所謂的「好人家」是絕對不會踏入這間位於北區的酒館。不過,因為老闆本人訂下的規矩,這裡也是北區少數不會爆發打鬥的淨土。

  除非打鬥是老闆本人引發。

  Westworld的老闆布萊克帶著員工正準備開店時,卻發現卡拉跟米亞一臉沒睡飽的樣子。

  「你們……怎麼了?」

  「我們在討論墨水公爵的廣告。」卡拉回答。

  「啊?」布萊克一愣,「那是什麼?」

  彷彿就在等布萊克問一般,卡拉和米亞同時將報紙在布萊克面前攤開。

  「是最近新來的劇團!」卡拉說。

  「他們快要有半價活動了。」米亞補充,「鎮上的小孩都會去。」

  「喔……好吧,聽起來不錯。」布萊克不太懂這種事,只能配合地點點頭,然後繼續進行開店作業。

  但在推開店門的瞬間,原本在店裡懶洋洋的浣熊OTORO,突然飛快地衝了出去,撲到一個袋子旁邊使勁地拉。那人頭大小的袋子似乎裝了重物,整個袋子文風不動,只在OTORO的拉扯下露出了裡面的內容物。

  布萊克絕不可能錯認那璀璨的金黃光芒,那是貨真價實的黃金,而且那特殊的形狀即使布萊克多年未見,也仍然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日本的小判──整袋至少價值一千美金。

  布萊克左右張望了一下,但除了遠處黑棘幫的人朝這裡走來之外,四周完全沒有人影。與此同時,OTORO仍不斷試圖拖那袋小判,還不時看向布萊克招手,彷彿在譴責他為何不來幫忙。

  布萊克無奈之下只好上前查看,但他才剛接近那袋小判,便突然感覺到腦後有一陣勁風。

  「へ—や!(吶喊聲)」

  布萊克幾乎是下意識地閃開,果然一把武士刀直接劈在他剛剛站的地方,而持刀人竟然是個年輕女孩,身穿西部的裝束,卻仍背著日式的包裹。

  朝著Westworld走去的黑棘幫眾人自然將這畫面看在眼裡。即使距離較遠,他們也能清楚看出少女顯然是東方人,黃皮膚、留著一頭漆黑的長直髮,五官秀麗,身材較西方人更為纖細,看上去絕不超過18歲。

  「大小姐,我們需要幫忙嗎?」黑棘幫的小弟問道。

  「哎呀,真可惜。」黎歐娜只是淡淡地說,饒富興味地看著不遠處的狀況。

  「あ、どうも……(呃,你好……)」布萊克用多年沒說的日文說道。

  「さすが師匠です。やっぱりこんな動きあなたには無用です。(不愧是大師!果然這種招式對你是沒有用的!)」少女一邊用流利的日文說道,一邊在布萊克銳利的目光下將整袋小判收進行囊裡。

  收拾完後,少女才跟布萊克解釋自己的身分跟來意。少女名叫葦名 真麻,洋名艾瑪‧阿席娜,跟布萊克一樣都是「葦名流」的武士,也是布萊克的晚輩,而她特地來此其實是有非常緊急的事情要報告,她一路打聽布萊克的消息後後來到荒溪鎮,但因為不太確定布萊克是不是傳說中的大師,只好用剛才的方法來測試。

  「私が別人場合はどうなりますか。(那如果我不是呢?)」布萊克問道。

  「大丈夫です、私は止めます。(別擔心,我會收手的。)」艾瑪解釋道,「それはただの試験でした。私は殺気を持っていません、それはあなたも気づいたはずです。(剛才只是測試一下,你應該已經注意到我沒有殺氣。)」

  「じゃ、入りましょう。(好……那我們先進去吧。)」布萊克笑了笑說。

  兩人交談時,黑棘幫的人也已來到Westworld的門口。他們一邊接近時也聽到了剛才偷襲與被偷襲的兩人現在卻用古怪的語言友善交談,雖說布萊克本來就是個渾身是謎的人,這狀況也不禁讓他們露出好奇的表情。但布萊克沒有對黑棘幫多做解釋,只是帶著艾瑪走進酒館,而黎歐娜也不以為意的帶著黑棘幫的人走進去,自在地坐到他們的老位子上。

  酒館內,兩名少女看到布萊克帶了個東方女孩進來,也不禁露出訝異的表情。

  「這位是誰啊?」米亞問道。

  「我家鄉的朋友。」布萊克說。

  「這樣啊……」

  而原本也一臉好奇地看著艾瑪的卡拉,看到黑棘幫的人入座後才過去招呼,不過,她的目光很明顯一直飄到布萊克跟艾瑪那邊。

  「那位好像是布萊克家鄉的朋友。」卡拉忍不住八卦道。

  「原來他還有朋友啊。」黎歐娜還以為布萊克的朋友應該就只有自己的父親了。

  「呃……應該還是有的。」卡拉愣了一下,「他偶爾會寫信回老家,只是好像從來沒有收到回信而已。」

  另一邊,布萊克領著艾瑪到吧檯坐下後,便開始切起生魚片。

  「お師匠様、非常に重要なことがあります。お気をつけください。(大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請您務必要小心。)」艾瑪一臉認真地說道。

  「はい。(什麼?)」

  「修羅が来た。(修羅來了。)」

  「什麼?」布萊克忍不住冒出英文。

  雖然說的是布萊克的母語,但艾瑪突然冒出的罕見名詞仍然讓布萊克一愣,過了一會他才慢慢回想起來流傳於門派之間的傳說。在葦名流這個源遠流長的門派,他們一向講究實戰,因此門派的武士投入於戰場是常有的事。然而投入於戰場,自然也就免不了殺戮。據說有一些過度執著於殺戮的武士會偏離正道,而那樣的人就被稱之為「修羅」,而門派的其他人則要負責將他斬殺,避免他去危害世人。

  儘管布萊克總覺得門派的說法有點太誇大了,但至少大致理解了艾瑪的意思。

  「ここに来たの。(來這裡了?)」布萊克問。

  「あ、すみません。最初から説明します。(不好意思,我應該從頭開始解釋。)」

  艾瑪微微欠身後,開始說起布萊克揮別已久的家鄉事。大約四、五年前,也就是布萊克剛來到荒溪鎮扎根時,日本正陷入維新志士和幕府派的戰爭當中,而當時葦名流加入了幕府那一邊,對抗維新志士。然而後來形勢逐漸偏向維新派,最後政權被還給天皇,而原本加入幕府方的武士則是各奔東西。葦名流跟隨一名新選組的武士去到北方,成立了蝦夷共和國。

  然而原本在戰爭時期,葦名流門派中的其中一人──大神九次郎──作為一名幕府方的殺手立下不少戰功,他在戰爭結束後卻無法接受現實,迷失了自我,甚至開始殺害平民百姓。察覺到這件事的其他葦名流本家決定對他施予制裁,結果卻被他一人所殺。而艾瑪是屬於分家的人,沒有參與那次行動,才因此逃過一劫。

  自那之後,艾瑪便一直在追蹤大神的蹤跡,後來發現他似乎離開了日本。艾瑪原先還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直到後來想起本家常常提到的劍聖──葦名 九郎──也就是布萊克‧阿席那。本家的人時常提起他的強大,惋惜他去了新美國,後來甚至會說如果葦名九郎還在,他們一定不會輸。艾瑪想起傳說中提到墮入修羅的人會不斷追求強大,便懷疑大神九次郎為了跟傳說中的劍聖對決而來美國。

  「やり過ぎでしょう。(太費工夫了吧。)」布萊克對於老家那些死心眼的武士感到無奈。

  艾瑪繼續說道,她為了找到大神,也一邊打聽布萊克的事蹟,一邊打探大神的消息。由於大神在離開葦名葦名家時,也帶走了葦名家傳統的盔甲,艾瑪於是注意到了一件事。

  「ご覧ください。(請看這個。)」艾瑪從行囊中拿出了一份又一份的報紙攤在吧檯上。

  布萊克看了一下,發現那些是來自全美各地的報紙,而且上面都有著關於「紅色皮膚的怪物」在街頭出沒的傳聞。布萊克赫然想到以前老家的宅邸內,高高掛著的醒目天狗面具,還有鎮上最近關於印地安亡靈的傳聞。

  「あぁ……(恍然聲)」

  「私は彼が以前訪れた場所を調査しました。(我調查過他之前去過的地方。)」艾瑪說道,「彼が以前訪れた町にも同様の伝説が現れています。数日後、死者が現れ始めます。そして、死者はすべて日本刀によって斬り殺した。(他之前去過的城鎮都出現過類似的傳說,過了幾天後就會開始出現死人,而且都是被日本刀劈死的。)」

  當然,艾瑪一路追查到了荒溪鎮後,也聽聞了最近的印地安亡靈傳聞。

  「急がなければ、誰かがまた死ぬ。(我們一定要快點,不然又會有受害者出現了!)」艾瑪最後著急地喊道。

  「大変みたいですね。(聽起來……很嚴重啊。)」布萊克無奈地說,一副覺得麻煩的模樣。

  當然,在Westworld內的美國人們完全聽不懂兩人的對話,不過就算聽不懂日文,也能看出艾瑪似乎愈講愈激動,連一直來回用餐區跟內場的卡拉也不禁皺起眉頭。

  「到底發生什麼事啦……」卡拉送上飲料時忍不住小聲地說道,「不會又把布萊克捲入麻煩事了吧?」

  「不用擔心,我覺得他本身就是個很大的麻煩。」黎歐娜悠閒地笑道,繼續觀察著吧檯的情況。

  無視於艾瑪的激動,終於聽完艾瑪說明的布萊克似乎不管三七二十一,決定先送上生魚片。艾瑪看到家鄉的美食後,對著布萊克露出感動的笑容。

  「まさかこんな場所で刺身が食べられる。(居然能在這個地方吃到生魚片!)」

  艾瑪興奮地夾起一塊生魚片,沾著醬油就送進嘴裡,然後,她的笑容一僵。但她馬上就保持著表面上的笑容,默默將生魚片吃了下去,然後放下筷子。

  大和民族的禮儀,是不容許她對前輩製作的食物說「まずい(難吃)」的。

  「聽說那是你朋友?」黎歐娜突然開口問道。

  「呃……家鄉的後輩。」

  「看年紀可以當你女兒了。」

  「但並不是。」布萊克無奈。

  黎歐娜跟布萊克就這麼隔空瞎扯著,而話題的主角則沒有參與,只是一臉苦惱地看著眼前的一整盤生魚片。在這早晨的混亂看似逐漸安穩下來之時,酒館的門再一次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