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1日 星期五

[兇案疑雲:西部篇] 血色的修羅 (5)

  「八年前的債是怎麼回事?」

  原本低垂著頭的亞特伍德看向了警長。

  他在警長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返回警局後,就立刻被帶進偵訊室。說是偵訊室,其實也只是擺了兩張椅子跟一張簡陋木桌的小房間,昏黃的燈光懸在亞特伍德跟斯里莫之間,讓兩人的面容都添了幾分滄桑,而其他人則是各自找位子站在一旁。

  「八年前……你是說有人要討八年前的債?」

  「對。」

  「那是在戰爭期間……我們幾個當時都是這個鎮上的毛頭小子。」亞特伍德的臉對著警長,但他的眼神卻看著虛無的遠方,「理查其實是打手,但自從黑棘幫開始慢慢在北街樹立秩序後,理查也沒事幹了。在那個時候,我們遇見了外地來的嘉德‧皮諾斯……」

  亞特伍德娓娓道來的過往,對於在場大多數人來說不難想像。戰爭期間,一切的秩序都被毀壞,原本作為鎮上中流砥柱的青壯年男子,多半都上了戰場。地下的勢力趁機坐大,范特林幫的魔掌幾乎深入全鎮,但他們也遇上了對手,那就是黑棘幫。這兩大黑勢力在北區相爭的同時,陷入秩序真空的荒溪鎮也遇上了真正的邪惡。

  嘉德‧皮諾斯來到了荒溪鎮。

  無人知道他的來頭,但他卻非常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麼。巧舌如簧的商人很快找上了幾個無所事事的毛頭小子,向他們大力鼓吹一門能夠賺大錢的生意──販賣人口。

  不只是從鎮外拐帶人口販賣,他們的「貨品」也包括鎮上的孤兒,或是好拐帶的孩童。將孩童送到教堂的地下室後,再從那邊運出去,而理查就是他們的打手。嘉德作為首腦,負責的是鎮內外的聯繫,還有,跟范特林幫接頭。

  短短幾年,他們就賺得了正當途徑難以獲得的暴利。唾手可得的快錢對誰來說都是誘惑,何況是原本一窮二白的小夥子。目光一旦被金錢的光芒蒙蔽,那些因恐懼而哭泣的孩子和因失去孩子而悲痛的父母也顯得不重要了。直到數年後,慢慢恢復理智的他們才真正看見了這麼做的後果,愚昧的小夥子開始感受到罪惡的重量。

  但嘉德沒有。他把控著這個犯罪小集團,加上跟范特林幫的關係,他若要堅持做下去,沒人敢違逆他。

  直到黑棘幫終於徹底瓦解了范特林幫在荒溪鎮上的勢力。而黑棘幫的態度一向清楚,他們不僅拒絕從事人口販賣這種喪盡天良的生意,還打算中止這門生意。

  失去強力靠山的嘉德於是連夜出逃,還沒被賣出的孩童們幸運地被救出,從悽慘的處境中看到了一絲光明。而在這之前最後一筆生意的鉅款,則留在四個良心飽受折磨的青年手中。

  在那晚,後來被尊敬地稱為費德洛神父的青年找回了真正的信仰。主的感召讓四隻迷途的羔羊回到正途。

  做了十件好事能跟十件壞事相抵銷嗎?對於壞事中的受害者而言,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但四名青年仍選擇留在荒溪鎮,像是贖罪似地,用那筆鉅款來幫助他人,尤其是在過去會淪為他們商品的對象。

  人口販賣的生意跟范特林幫的勢力同時瓦解,沒人懷疑到四個青年頭上。不過短短數年,當戰爭平息後,他們便逐漸成為了鎮民眼中的大善人,當時剩餘的贓款,他們幾乎全部花在各種慈善事業上。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不是因為他們生性仁慈,而僅僅是為了彌補良心的苛責。

  「……來這裡之前,我去了孤兒院一趟,把所有的財產捐給了孤兒院。」亞特伍德平靜地說,「如果真的是以前的那些孩子回來復仇,我其實,也沒打算抵抗。所以我才把所有的財產先捐出去,我也不希望被嘉德趁機奪走那些財產。」

  「……孤兒院院長說他剛才突然捐了很大一筆錢。」約翰點點頭,小聲回應伊莉莎白無聲的提問。

  「真不知道該說你們該死還是……」

  「我有個問題。」蘿莎莉亞打斷了警長的話,「當時你們經手的貨物,會知道是你們五個人在做這門生意嗎?」

  「理論上不太可能,因為都是一些很小的孩子。」

  「硬要調查還是調查的出來吧。」斯里莫說道。

  「你都沒調查出來了。」蘿莎莉亞硬要酸。

  「有人把名單給他們?」黎歐娜打斷試圖抗辯的斯里莫。

  「你知道費德洛神父最近還有沒有使用你們之前使用的地道嗎?」蘿莎莉亞又問道。

  「不知道,我們之間其實沒有太多聯繫。」亞特伍德說,「除了孤兒院的事外,我們其實盡量不跟彼此聯繫,因為也不想想起以前的事情。」

  「還有沒有人會知道你們以前犯案的細節?朋友或家人之類的?」

  「頂多就是嘉德。」亞特伍德對蘿莎莉亞搖了搖頭,「所以我才會覺得是他幹的,但如果是以前我們經手的人,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你有看過這樣子的東方人嗎?」黎歐娜描述了一下那名神秘劍士的外觀。

  「沒看過。」

  「警長,現在也不早了,我們是不是應該盡快確認一下亞瑟‧多諾凡的狀況?」約翰突然說道,「如果對方真的那麼恐怖,我有點擔心娜西亞的狀況。」

  「不如叫朗布曼去把他們帶回來……」

  斯里莫糾結著如何安排警局有限的人力,同時,布萊克開始默默地往門邊走去。

  「我先走囉。」黎歐娜看警局開始忙自己的,也揮揮手說道。

  「等一下。」蘿莎莉亞叫住了布萊克,「你會去找艾瑪嗎?因為她的行蹤挺可疑的。」

  「我只能先回去然後順便看看吧。」布萊克聳肩,「你們有說那個男的在穀倉附近吧,我只能再看看吧。」

  「你要去看那個穀倉?」斯里莫詢問。

  「可能晚點吧。」布萊克說,「我可能跟你們分開會比較容易遇到。」

  「要我跟著你嗎?我爸要我跟著你。」黎歐娜問。

  「你先回去吧,有需要我再去北街找你。」

  「加油吧,誘餌。」斯里莫輕鬆地說。



  終於擺脫難纏的警局三人組的布萊克走到大街上。自由的空氣得來不易,但還沒走兩步,他就發現身後跟了個影子。

  「……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懸賞金的對象比較可能找你。」蘿莎莉亞微笑,「跟著你有錢拿。」

  「可是我不希望你跟著我。」布萊克表示,「而且你沒有發現有兩個人的話那人一直不出現嗎?」

  「可是兩個人已經夠少了,說不定他會出現。」

  「不一定,說不定他就喜歡單挑啊。」

  「可是如果單挑時你把他砍死,我就沒有錢拿了。」

  「如果我把他砍死,錢也應該是我拿啊?!」

  「對啊,所以我才要跟著你啊。」蘿莎莉亞厚顏無恥地說,「多一個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啊。」

  「不然這樣吧,反正我要先回家整理一下再出來晃晃,你要不要先去附近旅館待一下,我再告訴你狀況?」

  「你絕對不會告訴我狀況的。」蘿莎莉亞笑了出來,身為狡猾的賞金獵人,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這種手段。

  「好好好……」布萊克無奈,「那你待會先在我家門口等一下,我要整理一下東西。」

  「這樣啊……我沒有答應你喔。」蘿莎莉亞笑了笑。

  兩人一邊進行沒營養的嘴上交鋒一邊前進。布萊克的腳步很快,但蘿莎莉亞也沒有被拋下,就算布萊克想甩掉蘿莎莉亞,但往Westworld的路,蘿莎莉亞也是熟到不能再熟了。

  「你是不是還隱瞞了什麼?」蘿莎莉亞看布萊克不再搭話,突然小跑上前問道。

  「呃……這很重要嗎?」

  「當然啊,這關心到我的賞金。」蘿莎莉亞堅持。

  布萊克無言以對,他這才發現,這個人竟然跟警局三人眾一樣煩。但正當布萊克想著該如何打發蘿莎莉亞的同時……

  碰碰碰──

  兩人對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一起朝著巨響傳來的方向跑去。因為那不僅是槍聲,而且還是距離非常近的,霰彈槍的槍聲。



  同樣要回北街的黎歐娜在離開警局後沒有跟布萊克一起行動。

  她帶著兩個黑棘幫小弟,從另一條道路準備返回北街的陣地。兩個小弟大概覺得任務完成,開始輕鬆地聊著待會要買些酒回去喝,至於黎歐娜,她沒有加入小弟的話題,只是平靜地聽著他們瞎扯。

  直到一陣凜冽的殺意讓她瞬間恢復警醒狀態。

  在她身後,來人的影子被路燈拉得狹長,黎歐娜回過頭時,正好看到那人從夜霧中走出。

  一身磚紅色的甲冑最先映入眼簾,那是有別於西式鎧甲的獨特造型。接著是鮮紅色的面具,古怪的輪廓跟異常長的鼻子在路燈的照映下顯得格外詭異,手上的兩把刀也在燈光下反射出冷冽的銀色光芒,一道來自超過半個人高的大太刀,另一道來自較小的太刀。

  「……是艾瑪嗎?」

  「あと一歩で……本物の修羅になるあと一歩で……!(還差一點,我離真正的修羅還差一點)」沉悶的女聲從面具下傳來。

  黎歐娜聽不懂日文,但是她不會誤判形勢。她幾乎直覺地從地上隨手抄起一個酒瓶的同時,艾瑪已經用驚人的速度逼近她眼前。兩道刀光接連閃過,伴隨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酒瓶迎上刀鋒而炸裂,黎歐娜的腰際也多了一道淺淺的刀傷。

  黎歐娜立刻舉起霰彈槍反擊。子彈明顯擊中了艾瑪,但她卻再度用迅速的身法,瞬間跳到一旁的屋頂上。黎歐娜的槍口一路瞄準,但子彈竟然無法跟上艾瑪的腳步。

  「大小姐!」

  兩名反應慢了一步的小弟匆忙擋到黎歐娜前方,對著艾瑪開槍。但縱然是三人輪番的火力攻擊,艾瑪也只在肩膀上中了一槍。她像是視疼痛於無物一樣,縱身跳下的同時揮出大太刀,削開了一個小弟的腦袋,落地之時,太刀又深深砍入了另一人的身軀。

  重傷的小弟索性貼上去巴住艾瑪,回頭給了黎歐娜一個悲壯的眼神,像是在說「這裡我擋著,你先走」。黎歐娜遲疑了一秒後,往反方向跑去,拉開距離後再度對艾瑪開槍。

  艾瑪拉回太刀,直接將還卡在上面的小弟擋在身前,然後帶著人肉盾牌再度開始移動閃躲。黎歐娜被逼得只能將槍口能瞄準軀幹以外的地方開槍,子彈神準地命中艾瑪的手臂後炸開,但下一秒,整個人幾乎掛在刀上,奄奄一息的小弟被艾瑪斬成數塊。

  沒了顧慮的黎歐娜再度朝艾瑪開槍,這次子彈明顯命中,卻沒法阻止艾瑪再度跳到一旁的屋頂,朝著才剛遠離的黎歐娜疾速奔來,將黎歐娜的子彈遠遠甩在後頭。

  然後,艾瑪高高躍起,雙刀往黎歐娜身上劈下。黎歐娜順手抄起地上的雜物架開,卻沒辦法完全擋下艾瑪犀利的攻勢。

  黎歐娜驚險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對準艾瑪一陣轟擊,但艾瑪身前突然一片銀光,竟是她用武士刀擋下襲來的子彈。

  「銃は本当に良いですね。(火槍真的是個好東西啊。)」

  艾瑪感嘆的同時,腳步卻沒有停下,又再度跳上屋頂。黎歐娜雖然試圖攻擊,卻再度被她的雙刀擋下。而艾瑪則再度擺出了攻擊的架式。

  突然,她的動作停了一下,像是在注意些什麼,接著便突然轉過身往反方向跑去。儘管鎧甲的顏色鮮紅,仍可看見鮮血從她的盔甲下滲出,她卻宛如沒事一樣,用驚人的速度在屋簷上奔跑。

  「發生什麼事?」

  黎歐娜沒好氣地看著匆匆趕來的布萊克跟蘿莎莉亞,「你是不是跟她說我比較強?」

  「需要幫你包紮嗎?」蘿莎莉亞貼心地詢問明顯掛彩的黎歐娜。畢竟跟黑道大小姐打好關係有利無弊。

  「到底怎麼了?」布萊克又問道。

  「你那位遠房親戚剛才跑來找我試刀。」黎歐娜語氣不善。

  「……」布萊克卻沒心思安撫黎歐娜,只是突然沉下臉來,往自家酒館的方向飛速跑去。被留在原地的兩人相看無言。

  「……我先幫你包紮吧?」蘿莎莉亞掏出繃帶表示。



  「米亞、卡拉,你們在哪裡?」

  Westworld內迴盪著布萊克的叫喊聲。現在夜已深,Westworld在布萊克不在的日子也總是特別早打烊,店內昏暗無聲實屬正常,但一向吊兒郎當的布萊克卻罕見地露出了緊張的神情。

  直到卡拉從樓上走下來。

  「布萊克,你怎麼回來了?」卡拉的臉上寫著困惑。

  「米亞呢?」

  「在房間裡……」

  布萊克還沒聽完卡拉的話就快步走上樓。米亞確實在房間裡面,且安然無恙,只是臉色十分蒼白,從敞開的窗戶吹進的風將她的髮絲吹得直飄。

  米亞看到布萊克後,神情出現了動搖。卡拉則擠進房間,拍了拍她的肩。

  「我好像……害了一個人。」米亞像是在喃喃自語地說道。她對上卡拉的目光,無聲交換她們之間才懂的祕密。

  「……你跟繃帶男是怎麼遇上的?」布萊克問道。他早就發現了,不管是在巴克利的房內發現,還是黎歐娜跟蘿莎莉亞找到的紙條,上面都是米亞的字跡。

  米亞沒有回答布萊克的問題,只是從一旁拿出了一把太刀。那是布萊克給她防身用的太刀,但是現在,上面卻有像是匆匆被擦過的血跡。

  布萊克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太刀,片刻後他伸手接過,匆匆往工坊的方向走去。卡拉跟米亞習慣了他的做事風格,只是靜靜地待在房間裡。

  過了好一陣子,布萊克才返回房間,手中已不見剛才的太刀。米亞跟卡拉互看了一眼,像是決定了什麼。

  「我們那天去教堂的路上,看到有個男的在跟理查說話。」卡拉代替米亞開口,「米亞認得那個亞洲男人,因為當初就是那個男人把我們帶走的。」

  布萊克沒有說話。卡拉沒有明說,但是他很清楚卡拉指的是什麼。

  卡拉跟米亞是布萊克收養的孩子。

  當年,在黑棘幫徹底瓦解范特林幫的勢力後,解救了一群沒被交到客戶手中的孩子。還有家的孩子當然都被送了回去,但,當中也有像卡拉跟米亞這樣,無家可歸的孤兒。

  在黑棘幫統一北區的過程中居功厥偉的布萊克,當時決定收養卡拉跟米亞,既然他當時決定要從賞金獵人退休,開酒館安定下來,讓兩個女孩跟著他,相較於孤兒院或黑幫來說,確實是更好的選擇。

  布萊克不會主動跟兩個女孩聊起過去的事,但他知道,米亞的父母是在她眼前被殺死的。

  ──被那個時隔八年,又在常光顧的肉舖前跟老闆搭話的亞洲男子殺死。

  一眼認出老范後,米亞拉著卡拉到一旁偷聽,這才發現一向親切的「巴克利先生」,竟然是當時販賣人口的犯人之一。

  在那之後,卡拉勸米亞放下,但對米亞來說,就算被綁架時的記憶都已模糊不清,父母在眼前死去的慘狀卻是她一直無法忘記的畫面。是她將那張紙條放在理查家中,在晚上將他約出去,跟他對峙。而理查‧巴克利坦承一切。對於米亞憤怒的拳頭,他也不躲不閃,甚至連米亞拔出刀來,他也沒有絲毫要反抗的意思。

  但在米亞即將手刃仇人之時,卻有人架住了她。

  那是個古怪的東方男人,全身纏著繃帶的他模樣駭人,卻只想詢問米亞是從哪裡拿到那把刀。米亞跟他說了布萊克的事後,那人便向米亞表示如果她要殺這個男人,他可以代勞。而這段期間,理查一直站在旁邊,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命運。

  最後,是那個男人出手殺了理查。

  但隔天,米亞還是拉著卡拉到處調查老范的去向,並且看到他進了教堂。於是那天晚上,米亞又跑去跟費德洛神父對峙,而神父跟理查‧巴克利一樣,向曾經的受害者坦承一切。

  這次米亞沒能忍住自己的憤怒。她和卡拉都是虔誠的教徒,也時常上教堂找費德洛神父聊天,兩人都十分喜歡和藹可親的神父。

  但那個神父,竟然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之一。

  回過神來之時,米亞手中的太刀已經貫穿了神父的腹部。神父沒有掙扎,但正當米亞準備拔刀之時,昨晚才見過的神祕東方人竟然從教堂的地下室走了出來,再度阻止了米亞。神父只對於他收留在地下室的東方人認識米亞感到驚訝,但對於自己的死亡卻相當淡然。

  在死前,神父告訴米亞當初的五個犯人,而米亞寫下名字後便把紙條交給答應幫她復仇的東方男人,他也答應米亞說,他會把事情搞定。

  「剛才那個人來過這邊,他身上的傷看起來更嚴重了。」卡拉帶著不安的神情說道,「但他說他會把事情搞定,之後就不會再見面了……我有點擔心他的狀況。」

  「不可能,其他人現在都被保護得好好的。」布萊克對荒溪鎮警局的能力還是有基本的信任。

  「布萊克,你有辦法幫他嗎?」但卡拉跟米亞卻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布萊克。

  「……我先確認一下,你們有看到紅色的亡靈,或是艾瑪有過來過嗎?」

  「沒有。」兩人都搖了搖頭。

  「她應該就是那個紅色的亡靈……」

  布萊克正想對兩個女孩說明目前的事態,酒館前門卻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我去處理。你們兩個待在一起,盡量待在人多的地方,如果有人問起的話,你們就說你們去看墨水公爵之類的。」

  「布萊克。」米亞又說道,「你幫幫他吧,我怕那個人會死掉。」

  然而,布萊克卻沒有答應米亞的請求,只是深深看了米亞一眼後,轉身下樓。



  蘿莎莉亞幫黎歐娜簡單包紮完後,兩人就一起往Westworld走去。黎歐娜的狀況不佳,但幸好打鬥的地點距離Westworld並不遠。在蘿莎莉亞狂敲門敲了好一陣子後,布萊克才終於開門。

  「艾瑪有來嗎?」蘿莎莉亞一邊問一邊探頭看著室內。

  「好像沒有。」布萊克順手鎖上了門,「總之……我們應該可以確定,艾瑪就是那個印第安亡靈。那另一個……你們之前看到的人,好像也在對那些人下手,那我們……」

  「他跟這個案子是什麼關係?」蘿莎莉亞打斷了布萊克的話。

  「我不知道……」

  「布萊克,你到底隱瞞了什麼?」蘿莎莉亞似笑非笑地看著布萊克。

  「布萊克叔叔,你到底知道些什麼?」黎歐娜也用銳利的目光緊盯著布萊克。

  「不管怎麼想,這件事都跟你關係匪淺啊。」

  「還有,艾瑪到底跟你是什麼關係?」

  「我、我真的不知道……」布萊克面對兩名女性的逼問,開始瘋狂擺手。

  「那你知道什麼?」蘿莎莉亞皺起了眉。

  「我們先梳理一下……」布萊克連忙開口,「總之艾瑪似乎欺騙了我,跟我說有一個從我們國家來的人,變成修羅開始亂砍人,但是這個人實際上應該就是她自己。我們同時也知道有另一個看起來也是我們國家來的人,他同時也在對這幾個人進行攻擊。」

  「這應該是不相干的兩件事吧?」蘿莎莉亞推測。

  「我也不確定他們之間的聯繫是什麼。」

  「他們兩個應該沒有關係吧,就只是巧合?」黎歐娜說。

  「總之,我的想法是……那個男的可能還是再對剩下那三位活著的人……我想他可能會先挑旅館的那位吧,雖然那邊也有很多人守著。」布萊克將話題成功帶走後,突然恍然大悟似地看向黎歐娜,「呃,你的傷還好吧?你要不要先回去?」

  「我覺得我現在不方便自己一個人回去,因為她還在外面。」黎歐娜冷冷地說。雖然蘿莎莉亞幫她簡單包紮過了,但她身上好幾處傷口實在太深,繃帶也逐漸被染紅,情況實在說不上好。

  「對對,我們先送你回去好了。」布萊克連忙點頭,打算要盡一個好叔叔的責任。

  蘿莎莉亞也點了點頭,對於能跟黑棘幫打好關係的行為,她自然不會放過。各懷心思的兩人於是一左一右地,護送黎歐娜地盤黑棘幫的地盤。



  另一方面,在麻煩的傢伙都離開警局後,斯里莫迅速決定派伊莉莎白跟約翰去把亞瑟‧多諾凡接回警局保護,於是這對主僕正風塵僕僕地趕往牧場。

  但在經過中央區時,兩人卻被意想不到的聲音叫住。只見理應在旅館監視的朗布曼彷彿看到救星似地朝兩人跑了過去,而且身上傷痕累累。

  「怎麼了?」伊莉莎白連忙詢問。

  「我剛才在監視他們時,發現他們那一行人突然開始行動了。」朗布曼邊喘邊說。

  「那一行人?誰?」

  「就是嘉德那群人。我看他們要往孤兒院的方向走去,我想要阻止他們,結果被他的保鑣出手攻擊。」朗布曼一臉苦悶,「他們把我打倒之後就走掉了。」

  「孤兒院……好,我知道了。」伊莉莎白點點頭,「你趕快回去。」

  「你一定要阻止他們……他們看起來意圖很糟。」

  伊莉莎白又點了點頭,一揮韁繩,跟約翰一前一後往孤兒院的方向奔去。



  荒溪鎮的孤兒院位於中央區的邊陲地帶。畢竟遠離了最熱鬧的鎮中心,也沒有營業場所,平常這附近總是相當靜謐,尤其是晚上,街道上幾乎空無一人。

  但是今晚,伊莉莎白跟約翰甚至還沒接近孤兒院,就發現了此區的異常。街道雖然空曠,明顯的打鬥聲跟尖叫聲卻從孤兒院的方向卻傳來,讓兩人下意識加快了馬兒的腳步。

  很快地,孤兒院遭到破壞的大門映入兩人眼簾。還有在大門前,正在激烈交戰的兩方勢力──一方是全身纏著繃帶的男子,另一方,是嘉德一直帶在身邊的五個保鑣。

  伊莉莎白用燈往前一照,才發現地上倒了具無頭屍體,嘉德的頭掉在旁邊,臉上神情驚愕。

  「什麼情況……」伊莉莎白忍不住喃喃自語。

  伊莉莎白跟約翰都不敢輕舉妄動,兩人的馬停在孤兒院大門口不遠處,伊莉莎白還試圖釐清眼前的戰局,就連約翰也皺著眉不作聲。繃帶男子看起來身上已經傷痕累累,卻異常勇猛,對上四個保鑣仍然勢均力敵,刀劍碰撞的聲音迴盪在整個街區。

  但就在此時,伊莉莎白聽到了。在尖銳的金屬碰撞聲中,在孤兒院的門後,傳來了孩童害怕的哭泣聲。

  「……約翰,我們從背後繞過去。」伊莉莎白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喔,好?」約翰有些困惑,但還是點點頭。

  兩人避開戰圈,迅速繞到建築後方,從一扇打開的窗戶翻了進去。在昏暗的室內,伊莉莎白馬上就看到了縮成一團哭泣著的孩子們。

  「已經沒事了!」伊莉莎白連忙上前去安慰孩子們。

  十幾個嚇壞的孩子看到伊莉莎白,哭得更傷心了,幾個比較小的孩子甚至直接撲到伊麗莎白懷裡哭,但伊莉莎白絲毫沒有嫌棄的樣子,只是溫柔地拍拍他們、安撫他們。幾個年紀比較大的孩子有看過伊莉莎白,開始邊哭邊說起剛才發生的事。

  心靈受創的孩子們擠出的話語不是很有邏輯,但伊莉莎白拼湊幾個孩子們的說法,還是大致了解了狀況。聽起來,嘉德剛才帶了四名保鑣直接破門而入,跑到院長辦公室直接把試圖阻擋的院長殺害,然後就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八成是拿到了支票。但是才走到門口,繃帶男就突然出現,一刀將嘉德斬首,接著四名保鑣便圍了上去。

  聽完孩子們的話後,伊莉莎白才站了起來。

  「現在已經沒事了,大家跟我走吧。」並用盡可能輕鬆的語氣說道,「這裡有點危險,我們先離開這裡。」

  伊莉莎白帶著一群年幼的孩子們開始往後門走去,或許是伊莉莎白天生的親和力跟剛才的安撫奏效,孩子們還算聽話地跟上,伊莉莎白也不厭其煩地頻繁確認孩子們的狀況。而約翰樂得讓大小姐遠離危險,馬上跟伊莉莎白一起帶著孩子們離開孤兒院。

  兩人帶著孩子再度繞過仍在打鬥的幾人,甚至不確定他們有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狀況,但直到讓孩子們都上了馬車,自己也搭上壓隊的馬車往溫徹斯特宅邸駛去時,伊莉莎白才稍稍安下心來。

  她在心中默默發誓,一定要守護這群已經受了夠多苦的孩子們。



  當伊莉莎白正護送孩子們回家時,布萊克跟蘿莎莉亞剛護送黎歐娜到家。深夜的黑棘幫一片寧靜,兩人緩緩走在無人的街道上。

  「蘿莎莉亞,你還記得白天那張留有字跡的紙條嗎?」布萊克突然問道。

  「嗯。」蘿莎莉亞點點頭。

  「你可以再給我看一下嗎?」

  「你要幹嘛?」蘿莎莉亞一臉狐疑。

  「這很重要。」布萊克一臉嚴肅。

  「是有什麼跟你有關的罪證嗎?」蘿莎莉亞歪了歪頭。

  「不是,我是在想我可能看過那個字跡。」

  「是你認識的人?」

  「我覺得有可能是,但我需要確認一下。」

  蘿莎莉亞仍面露懷疑,但還是摸了摸腰間的袋子──她將紙條放進裝珊瑚蛇的袋子──卻發現袋子破了個洞。

  而原本在袋子裡的珊瑚蛇跟布萊克的浣熊在不遠處鬥成一團,浣熊想用爪子抓珊瑚蛇,珊瑚蛇想用毒牙咬浣熊,一陣亂鬥後拉開了一段距離繞圈圈對峙著。從兩隻都還生龍活虎的情況看來,目前雙方勢均力敵。

  「管好你的浣熊!」蘿莎莉亞朝心愛的蛇跑了過去。

  「欸,Otoro,回來!」

  「Sunset,回來!」

  一團混亂中,兩隻動物好不容易被各自的主人帶了回去,雖然還在對著彼此呲牙裂嘴。而蘿莎莉亞順便撿回了紙條。

  「……跟你有關係的人?」蘿莎莉亞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看看。」布萊克伸手。

  蘿莎莉亞退了一步,「你是要銷毀還是……」

  「可以給我看嗎?」布萊克平靜地說。

  「你這樣就可以看到啦。」蘿莎莉亞把紙條拿在面前。

  「……可以給我看嗎?」布萊克重複了一次。

  「我可以知道是誰寫的嗎?」蘿莎莉亞微笑。

  「你先給我,我可以告訴你。」布萊克微笑。

  「……我想要知道跟這件事有關的線索。」蘿莎莉亞想了想說,「但我不一定會舉報給警長,所以你可以跟我說沒關係。」

  布萊克沒有回答。不,應該說,他用刀做出了回答。

  蘿莎莉亞只覺一道勁風掃過,身體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布萊克的刀已經消失無蹤。蘿莎莉亞看向手中,剛才還拿在手上的紙條已經徹底粉碎。

  「……」蘿莎莉亞無奈地看著布萊克,「好啦,所以到底是誰寫的?」

  「哎呀,紙條不見啦。」布萊克語氣輕快,「真是太遺憾了。」

  「是你親近的人嘛。」蘿莎莉亞瞇起了眼。

  「總之,當務之急我們應該是要找出艾瑪,讓你可以順利地領取賞金。」布萊克強行扯開話題。

  蘿莎莉亞陷入了沉思。

  顯然,紙條是布萊克認識的人寫的,而且布萊克不惜花費心力銷毀證據,可見那個人對布萊克來說很重要。但就蘿莎莉亞的了解,布萊克親近的人應該只有黑棘幫老大布萊恩,再來就是酒館的那兩個女孩,米亞跟卡拉。說起來,蘿莎莉亞從來沒聽說過米亞跟卡拉的來歷,只能確定她們一定不是布萊克的小孩,因為兩個都是金髮碧眼的白人女孩……等等,金髮碧眼……

  蘿莎莉亞正想開口,突然瞄到地上的碎紙片。看起來,布萊克為了阻止這件事曝光,是打算不擇手段了。

  「嗯……反正下手的確定是那個繃帶東方人對吧。」最後,蘿莎莉亞還是選擇了明哲保身。

  「嗯!」布萊克用力點頭,「總之,我們確定繃帶日本人很危險,艾瑪也很危險,我們當務之急就是先去旅館看看朗布曼的狀況。」

  「走吧!」

  心照不宣的兩人就這麼莫名地迅速達成了共識。



  黎歐娜渾身是傷地回到黑棘幫。

  在嚇壞一票小弟後,黎歐娜還是選擇先跟父親報告自己被襲擊的經過。

  「……另外,費德洛好像接受了他被殺的事情。」

  布萊恩沒有多問,只是深深嘆了口氣,「我先召集其他人調查一下。」

  「最好先把那個亞洲女孩找出來。」

  「我知道。」布萊恩點點頭,「我會先派人在鎮上搜索。」

  「還要派人去幫忙收屍。」黎歐娜沒有忘記剛才不幸喪命的小弟。

  「我知道,我會安排。」布萊恩答應著,「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或許還需要你帶人搜索。」

  黎歐娜點點頭,這才願意去處理傷口跟休息。而布萊恩看著女兒的背影消失後,眼神才流露出了殺氣。

  下半夜,黑棘幫的人手在鎮上鋪天蓋地地搜索著,每個人都神情緊繃,因為老大的命令明確──務必找出襲擊大小姐的兇手。



  當伊莉莎白跟約翰再度回到孤兒院時,整座街區已經恢復寧靜,但是孤兒院殘破的大門和地上倒了一片的屍體,都說明了這裡發生了怎樣的慘況。

  雖然選擇了保護孩子們而沒能阻止戰鬥,伊莉莎白還是認真地確認現場的狀況。除了嘉德的屍體外,四個保鑣也沒能在激戰中活下來,但卻沒看到老范跟那名東方人的下落,現場除了一些武器外,也沒有遺留什麼物品。

  不過看到現場的慘狀,伊莉莎白更加堅信,先把孩子們帶回家照顧絕對是正確的選擇。至於現在該做什麼,她也非常清楚。



  其餘的警方在後半夜亂成一團。

  朗布曼渾身是傷地趕回警局後,便跟警長報告了監視的結果。原本想鎮守警局,讓受傷的朗布曼好好休息的斯里莫,在伊莉莎白跟約翰一直沒回來後,終於忍不住帶著朗布曼前往孤兒院。瑪莉則是自願跟去,或許更多的是想從文件堆中休息一會。

  但三人到孤兒院時,看到的卻是五具屍體橫屍的場面,不要說伊莉莎白跟約翰了,連孩子們都不見蹤影。

  「天啊!怎麼連伊莉莎白他們都不見了?!該不會出事了吧?」朗布曼也忍不住慌了起來。

  而斯里莫則是臉色鐵青地跟朗布曼跟瑪莉開始清理現場。儘管內心擔憂伊莉莎白跟約翰,作為警長的職責還是得先將屍體搬回警局。他只能在內心說服自己,伊莉莎白跟約翰不會那麼輕易出事。

  至於找了大半夜後來到孤兒院的布萊克跟蘿莎莉亞,則成了搬運屍體的生力軍。五個人,剛好一人拖一具屍體。

  但是當斯里莫推開警局的門,看到的卻是預料之外的景象。

  「你們跑去哪裡了啊?」

  坐在位子上的伊莉莎白看到斯里莫,馬上揮手打招呼,從她的角度看不到地上被拖著的屍體,而一旁的約翰則是對警長點了點頭。當然,兩人毫髮無傷。

  斯里莫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但絲毫沒有察覺的伊莉莎白開始盡責地跟斯里莫報告剛才發生的事情,從抵達孤兒院,看到戰況跟再度回孤兒院查看的完整細節,當然也不忘最重要的事。

  「我覺得孩子們比較重要,所以我先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好……很感謝你救了小孩……」

  「這是我應該做的!」伊莉莎白自豪地說。

  而斯里莫則是露出了更加一言難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