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日 星期三

[兇案疑雲:西部篇] 血色的修羅 (6)(完)

  距離鎮上出現第一樁命案,已經過了兩天,撲朔迷離的案情終於梳理開來。這次,荒溪鎮警局需要追捕的兇手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一個,是在多座城鎮連環殺人而遭到懸賞,如今來到荒溪鎮的「印第安亡靈」,實際上的身分是跟布萊克同鄉的日本女孩艾瑪,因為想成為「修羅」而四處找人練刀。

  另一個,則是同樣跟布萊克同鄉,包著繃帶的神祕男子,他不知為何開始針對八年前從事人口販運的五人進行復仇。只有布萊克知道,他是為了不讓一個萍水相逢的少女染上血腥。

  理所當然地,追捕犯人的隊伍也得分成兩邊。黎歐娜表示黑棘幫的人手已經在四處尋找艾瑪,而蘿莎莉亞則立刻表示自願加入,不用說也知道她是為了賞金。斯里莫在評估了兩邊的狀況後,也加入更需要搜索的這一邊,並且不情不願地接受了瑪莉的協助。

  布萊克主動提出想找到繃帶男子。伊莉莎白則是基於自己在孤兒院時將繃帶男放走,自覺有義務將他帶回。至於約翰的意向,自然不必再多問。

  在曙光乍現之時,兩隊人馬分別朝著各自的目標前進。



  布萊克一行人騎馬前往亞瑟的農場。才剛出城,卻跟一個熟面孔狹路相逢。

  是那個嘉德的亞洲保鑣──老范。伊莉莎白一發現是他,立刻跟約翰一起催促馬匹擋在他前面。

  「是你們啊……」老范強作鎮定,「有什麼事嗎?我現在急著離開。」

  「你是不是有東西沒有交給我們?」伊莉莎白質問。

  「呃……沒有啊,我只是拿了我的薪資走而已。」

  「你的薪資……感覺有點太多了呢。」

  老范打量了眼前三個人,突然反問道,「你們現在要去哪裡?」

  「這不重要,重點是你先把昨天搶的東西交出來。」

  「呃……不好意思,他昨天拿了什麼?」布萊克小聲跟伊莉莎白問道。

  「他昨天……」

  就在伊莉莎白目光移開的空檔,老范一扯韁繩,駕著馬切過兩人旁邊,朝著荒野的方向急馳。但布萊克瞬間憑空拿出一把霰彈槍,將老范的坐騎直接擊殺。

  老范跟著馬匹倒下的同時,手上一道銀光射出。布萊克試著想閃,但銳利的飛刀還是直接殺進了身下坐騎的脖子。布萊克不等馬兒軟倒,便一個翻身跳下馬背,而老范的手還維持著丟出飛刀的姿勢。

  「等等,我們談談。」老范連忙說道,再開口時,說的竟是有些生硬的日語,「我手上有一筆鉅款,你幫我應付她……」

  「喂,說英文!」伊莉莎白朝著地上開了一槍。

  「……你幫我應付她,我分你一半!」老范迅速把話講完。

  「你等一下。」布萊克壓下伊莉莎白的手,然後用日語對老范問道,「那筆錢是孤兒院那邊拿的?」

  「對。」老范點點頭。

  「是他們那些人以前的?」

  「我不太確定,但是老闆昨天去搶過來的。」

  突然,伊莉莎白又對老范旁邊的地上開了一槍。

  「你等一下……我在跟他談判!」布萊克不耐煩地瞪了伊莉莎白一眼,「約翰!」

  同樣拿著槍指著老范的約翰稍微靠近了伊莉莎白一些,神情也有些猶豫,「……小姐,我們先觀望一下?」

  「不要添亂!」布萊克又罵了一聲後才轉向老范,「昨天那個繃帶男跑去哪了你知道嗎?」

  「他中途跑掉了。」老范說道。

  「我叫你們說英文!」伊莉莎白不放棄地命令道。

  「你也不知道他去哪裡?」

  「對。」

  就在此時,伊莉莎白抬起槍身,朝著老范開了第三槍,但子彈在空中就被布萊克揮刀彈開。

  「等一下!」老范用英文說道,「我可以協助你們,我雇主死了,我現在暫時在找工作。」

  「先把你昨天搶的錢交出來!」

  「不用你幫我,你自己想辦法趕快走,這邊我先攔著。」布萊克卻用日語對老范說道。

  「好。」

  老范也不跟布萊克客氣,轉身便飛快地跑遠。伊莉莎白想要追上前去,但布萊克卻持刀站在伊莉莎白跟約翰面前。有了布萊克的干擾,老范的身影很快地便完全消失在遠處。

  「你為什麼要放走他?你搞什麼?!」伊莉莎白對著布萊克怒吼。

  「因為……我覺得當務之急還是趕快找到繃帶男,我怕他對多諾凡下手。」

  「但是他搶了錢,我覺得……」

  「他搶了錢嗎?」布萊克裝傻。

  「他搶了錢!」伊莉莎白怒了。

  一旁一直觀察布萊克的約翰則是嘆了口氣,「……小姐,我們還是趕快去保護亞瑟吧,還是人命比較重要。」

  「對,我們先去保護亞瑟啦。」布萊克附和,「而且死了匹馬,唉。」

  「嗯,少了一匹馬,我們得快點才行。那個人我們可以之後再發布通緝令追他。」

  「……好吧。」伊莉莎白一臉不滿,還不忘瞪布萊克一眼。

  不過,布萊克當然是一副完全無所謂的樣子。



  另一邊。

  在黑棘幫的全力支援下,警方加賞金獵人的組合很快就找到了艾瑪的線索。鎮上的一名倉庫管理員表示,前些日子確實有個亞洲女孩跟他租了一間倉庫,而且還用形狀相當特殊的金子付費。當時他只剩下城西的一個老舊的倉庫,聽到女孩是想要當作暫時棲身之所,他有點猶豫,但那女孩卻表示沒有關係。

  眾人於是在老闆的帶領下前往倉庫。老舊的倉庫確實留下了不久前還有人在此生活的跡象,不過已經人去樓空。

  看起來,線索是斷了,不過下一秒,斯里莫肩上的黃嘴突然往外飛了出去,而斯里莫則是閉上眼睛,似乎陷入了一種出神狀態。蘿莎莉亞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迅速跟瑪莉指出斯里莫的古怪狀態。



  斯里莫對現場發生的事並不在意。

  透過跟黃嘴的連結,他看到的已經不是眼前的景象,而是黃嘴在高空看到的景象。而隨著黃嘴的盤旋、飛行,他也同樣看到了──

  在鎮外的樹林中,有一抹紅色的身影。那不同於自然界,也不容於美洲大地的紅,在樹林中格外顯眼。穿著紅色鎧甲的亞洲少女靠著樹木休息,但她的臉上沒戴著面具,斯里莫一眼就能認出,是那個名為艾瑪的少女。



  「……」

  過了好一陣子,警長才睜開眼睛,迅速地抹掉嘴角流出的一絲鮮血,不過迅速也沒有用,因為所有人都盯著他看。

  「沒事,最近壓力比較大……」斯里莫尷尬地解釋著,讓飛回來的黃嘴停到他的肩上,「黃嘴發現她了,在那個方向的樹林裡。」

  「你聽的懂老鷹說的話?」瑪莉有些驚訝地看著斯里莫。

  「你能跟老鷹講話?」蘿莎莉亞則是滿臉狐疑。

  「牠不用講話啊。」斯里莫含糊地說,「反正老鷹就是指一指,就知道了。」

  蘿莎莉亞看了眼袋中的Sunset。珊瑚蛇無辜地盤踞在袋中,覺得這一切跟牠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管怎樣,一行人還是半信半疑地跟著斯里莫往「黃嘴」說的樹林前進。在斯里莫的指示下下馬後,用步行的方式,試圖不引起注意。

  可惜,這一票人都不是什麼擅長潛行的傢伙。在一行人剛好可以看到艾瑪的時候,她也同時站了起來,在戴上面具擺出迎戰姿勢後,喃喃說了幾句日語。

  但斯里莫的炸藥也在此時飛了過去。

  轟地一聲,預料外的攻擊將艾瑪炸得整個人退了好幾步,但是她卻沒有倒下。在片刻的驚愕過後,她的身影在樹林間穿梭,朝著斯里莫襲來。

  紅色的身影瞬間來到斯里莫面前,刀光劈向斯里莫,但後者卻也異常敏捷地側身閃開,銳利的刀鋒僅僅劃開了斯里莫的襯衫,但刀鋒的寒氣仍令斯里莫一凜。

  而艾瑪的第二刀已經劈到。斯里莫再度避開犀利的攻勢,讓昨晚才跟艾瑪交戰過的黎歐娜一臉匪夷所思。但她不及細想到底是斯里莫變強還是艾瑪變弱,戰鬥的本能讓她迅速提槍。

  黎歐娜對著艾瑪連環開火,但艾瑪卻運用地形優勢,穿梭在樹林間,讓樹幹為她擋下了大多數的攻擊。瑪莉跟蘿莎莉亞也立刻補上子彈,但都僅僅是擦過艾瑪的身側。

  在三名女性的攻勢暫歇之後,艾瑪在樹林間停下腳步,但她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腳下多了一根燃燒的炸藥。

  轟──

  艾瑪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後的樹幹上。她的全身已經不斷地滲出鮮血,但她站穩腳步後,仍像感覺不到痛楚般,迅速衝向了斯里莫。

  這次斯里莫只能用手臂擋下艾瑪的第一刀,但第二刀卻避無可避。艾瑪的刀勢直劈斯里莫的腹部,但是,一根鞭子纏上了艾瑪的刀。

  瑪莉用力一扯,化解了艾瑪的攻勢。

  黎歐娜趁機補槍,艾瑪揮舞沒受制於鞭子的大太刀,擋下了大部分的子彈,但這次卻擋不住黎歐娜毫不留情的攻勢,子彈終於穿透鎧甲,在她的腹部炸出了一個大傷口。

  瑪莉見狀立刻開槍攻擊,但一手仍拉著鞭子的她,子彈輕易被艾瑪擋下。蘿莎莉亞迅速補上的子彈則是終於讓艾瑪開始露出頹勢,但是,她仍然緊握著刀。

  三女連環攻擊的期間,斯里莫已經點燃了另一根炸藥。

  一聲巨響過後,倒下的艾瑪在煙硝中仍然站了起來,她的右腿已經殘缺不全,大量的鮮血不斷從各處傷口湧出,然而,她卻只是用力抽回了刀,然後朝著斯里莫撲了過去。

  貫徹死前意志的一刀,無情地貫穿了斯里莫的腹部,而第二刀旋即斬下,淒厲的刀氣簡直不像是重傷之人砍出。

  颼──

  瑪莉的鞭子在千鈞一髮之際再度捲上艾瑪的刀,強行將刀鋒扯離斯里莫的身軀。

  黎歐娜連忙趁機朝艾瑪開槍,子彈準確地命中,而艾瑪殘破的身軀終於無法支撐,她往後退了幾步之後,像是要還擊一般地提起了刀,但最後,終於無力地重重倒下。

  她最後的話語也跟她的生命之火一樣消逝在空中。

  黎歐娜跟蘿莎莉亞上前確認艾瑪的屍體,而斯里莫艱難地靠在一棵樹上。

  「需要包紮嗎?」瑪莉走近斯里莫問道。

  斯里莫苦笑著點了點頭。



  此時,布萊克、伊莉莎白跟約翰正在亞瑟‧多諾凡的書房中守株待兔。亞瑟本人已經在警方的安排下到地窖避難,只要三人能攔下那名繃帶男,亞瑟的性命就無虞。

  亞瑟在剛才聽完伊莉莎白的說明後,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之後便對三人的安排一點意見也沒有,但與其說是順從,更像是已經失了魂一般。但對於三人來說,只要能讓他們方便行事,他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但三人這一等,便等到了入夜。最先察覺到動靜的是伊莉莎白。

  「來了。」伊莉莎白指了指天花板,小聲說道。

  「……大神九次郎!」布萊克用日語喊道。

  窗外先是一陣沉默,接著,一個身影落到了大門前。布萊克此時才第一次看到這名同鄉同門的男子,跟其他人所說的一樣,他全身纏滿了繃帶,手中拿著一把跟布萊克的相仿的大太刀。

  「你就是米亞口中那個葦名流的大師嗎?」那人看了看三人後,用日語問布萊克。

  「呃……大概是吧。」布萊克抓了抓臉,「所以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我聽過你的事。」大神九次郎點了點頭,「我跟你一樣都是葦名流的弟子。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日本發生了戰爭,我是幫助幕府攻打維新志士的殺手之一。」

  或許是久違地見到同門,那人身上不帶殺氣地用日語跟布萊克侃侃而談。據他所說,他原本以為靠著葦名流的刀術來保護國家,但是最後幕府仍然輸給了維新派。在戰爭結束後的好一段時間,日本國內局勢仍然混亂,他作為殺手仍有不少工作要做,然而他卻開始陷入了自我懷疑。

  他開始發現,他殺的人愈來愈多,但事情卻沒有愈來愈好。與他的猶豫不同,葦名流仍然執著於效忠幕府派,甚至在策畫要幫流亡的幕府派刺殺官員。他試圖阻止這場刺殺,卻跟其他人徹底鬧翻,最後被葦名流下格殺令的他,反過來殺了其他葦名流的人。

  之後,他陷入了更深的茫然。直到他想起,同門中有一名大師離開了日本,到美國踏上尋找自我的旅程。完全失去目標的他索性飄洋過海,來到美國後,他便一邊探聽布萊克的事蹟,一邊效法他行俠仗義,剿滅盜匪。

  「你打了匪徒,但你有去領賞金嗎?」布萊克忍不住打斷了他。

  「賞金?」大神九次郎的眼神充滿困惑,「什麼賞金?」

  「……」布萊克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大神九次郎一路追尋布萊克的事蹟,終於來到了荒溪鎮。但他沒有還找到布萊克,卻先碰上了一個使用同樣刀法的女孩。透過跟米亞的交談,他得知了布萊克的事,而他也從米亞眼中看出,她懷著相當深的仇恨。經歷過戰爭的他明白,有些仇恨需要靠死亡才能化解,但是他卻不忍心讓米亞踏上復仇的血腥之路。

  「我的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卻有緣碰到一個學過同樣刀法的女孩,所以才想說幫助她。」大神九次郎說道,「而且雖然不知我為何還能支撐下去,但我的傷勢已經愈來愈難以痊癒了。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這或許會是我少數做過有意義的事情,或許我可以阻止她往錯誤的道路上去。」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忍了半天的伊莉莎白終於受不了了。

  「我來這邊完成我答應米亞的事情。」大神說道。

  「嗯……先感謝你為米亞做的一切。」布萊克有些無奈,「但我覺得現在你不需要再做後續這些事情了。你知道亞瑟也有他的家人跟女兒吧?」

  「我沒有要殺他的家人。」

  「我知道,但你不能用毀滅一個人的人生來拯救另一個人。」布萊克沉聲說道。

  而大神的身軀突然震了一下,儘管他的臉上幾乎包得只剩下雙眼,但那明顯睜大的雙眼仍明顯透露出他深受震撼。

  「你到底在說什麼?」伊莉莎白生氣地問道,「布萊克,翻譯啊!」

  大神看了伊莉莎白一眼後又轉向布萊克,「可是這樣米亞能接受嗎?那個女孩的恨意很深。」

  「米亞的事情我會接著去處理的。」布萊克說,「你的狀況應該也很不妙吧。」

  「那好吧……」

  「總之,這邊我來處理,你先快點走。」布萊克說道,「還有件事情很重要:你知道,擊敗匪徒之後,你要去當地找懸賞單,領一個東西叫『賞金』,那個可以讓你過活。」

  大神突然笑了。

  「欸,搞什麼?」伊莉莎白相當困惑。

  「如果能夠早點聽到這些事情,或許會好一點。」大神說,「不過我的狀況很奇怪,我想是沒救了,其實我早就傷到心臟了。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情嗎?」

  「你說。」

  「我能跟你決鬥嗎?」大神認真地說,「與其就這樣死在路邊,我寧願跟你打一場後死去。」

  幸好,他聽不到布萊克內心足以讓大師形象瞬間崩毀的抱怨碎念,只聽的到伊莉莎白不斷要布萊克翻譯的抱怨。

  「好吧。」布萊克嘆了口氣。幸好只是一口氣還不至於讓人聽出他到底是覺得惋惜還是覺得麻煩。

  然後他便示意要跟大神一起去到戶外。

  「呃,請問一下,現在是什麼狀況?」約翰出聲叫住布萊克。

  「喔,我要跟他打一場,然後基本上他快死了。」

  「為什麼?」伊莉莎白困惑到不行。

  「他的狀況有點問題,總之……沒有意外的話,我會在外面把他殺了。」

  「不行。」伊莉莎白嚴正否決,「要帶回去。」

  「不是,他已經要死了。」布萊克解釋道,「他想在生命的最後跟我打一場。」

  「那你還是可以不要殺他啊!」

  「可是就算我不殺他,他也會死。」

  「不行!」

  布萊克默默將眼神投向了約翰。

  『先答應她吧。』約翰在伊莉莎白身後用嘴型背叛了大小姐。

  「好好好……」布萊克於是點點頭,「我試著留他一命。」

  三人走出宅邸時,大神已經在屋外等待,看到布萊克走出,他舉起手中的大太刀,擺出拔刀術的架式,等著布萊克走到他面前。

  「吾乃──大神 九次郎。」

  布萊克走到了大神的對面,他的手中不知何時握了一把大太刀。他的神情罕見地凜然,他不打算用槍,這也是他對大神九次郎的一份敬重。


  皎潔的月光灑落在牧場上,可惜襯著兩人的背景是一捲一捲的乾草和典型的西部農舍,這片與故鄉風景迥異的大地上沒有櫻花,不存在天狗的傳說,當然也不懂何謂「武士道」。但是布萊克清楚看到了,在眼前的同胞身上,武士的精神正炙熱地燃燒著。

  大神衝向布萊克後拔刀,接連兩道銳利的銀光被布萊克擋下、閃過,而布萊克也以相似的刀法反擊,他的刀顯然比大神更快也更淒厲,在對方的身上劃出了一道傷口,但在布萊克劈出第二刀時,大神已經舉刀抵擋。

  刀刃相撞,兩道銀白色的光芒之間擦出橘黃色的火花。兩人皆對彼此的實力有了多一層認識。

  大神架開布萊克的大太刀,退開一步擺出架式,而布萊克也藉勢在地上抄起一塊木頭。在大神揮刀之時,布萊克正好用木頭架開了刀鋒,並閃過了大神的第二刀。

  而布萊克在踏穩腳步的同時,已經再度揮刀迎擊。這次他的刀法更加快速,大神眼前已經看不到刀鋒,而是一道銀白色的光輝,而那道光輝毫不留情地劈下,在他身上開了一道半個人高的口子。但布萊克的刀卻沒有停下,刀刃行雲流水般地一轉,斬下了大神持刀的右手。

  「不要殺他!」伊莉莎白大喊。

  她的聲音消失在吹得猖狂的風中,自然也傳不到戰得忘我的兩人耳中。大神身上的繃帶已被布萊克斬開,隨著狂風飄動,也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就算不是醫生也明白,一般人若受了這樣的傷,早就該死透了,然而大神卻依然挺立,此刻全身浴血的他,確實像是艾瑪口中的惡鬼「修羅」。

  只是,今夜的修羅已經厭倦了戰鬥,血與鐵造成的仇恨,他看過太多,多到無法自我麻痺。若是成為修羅真有一道最後的坎,他選擇在那道坎前成為一座墳土。

  在此處,在黃沙滾滾的異國土地上,在有別於故土的風中。儘管飄過的是骷髏般的風滾草,不是內心思念的櫻花,但他選擇葬身此處,葬身在大師的刀下。

  大神踢起了掉落的大太刀,用僅存的左手握住,像是最後一搏般高高地躍起,銀光帶著勁風朝著布萊克劈下,而布萊克往後一躍,同時再度用木塊化去了他的攻勢。

  大神落地之時,布萊克已經矮身衝到他身前,身法快得驚人,他手中的刀一瞬就貫穿了大神毫無防備的胸口,鮮血順著刀鋒汩汩流出。

  「……謝謝。」大神輕聲說道,手中的大太刀終於落下。

  布萊克則是沉默地拔出了刀,看著倒在地上的同胞。大神確實是死了,他的雙眼闔上,一直緊握著刀的手也終於放鬆。布萊克暗自希望,在他被繃帶包裹的臉上,有著生前未曾獲得的安詳。

  「我不是說不要殺他嗎?」伊莉莎白的抗議打斷了布萊克的思緒。

  「呃,刀劍無眼嘛。」布萊克瞬間恢復了平時的模樣。

  之後,氣壞的伊莉莎白吵著要將布萊克以殺人罪名逮捕,約翰無奈地開始打著圓場,而布萊克則是老樣子,一副蠻不在乎的模樣,剛才的決鬥,對他來說似乎也不過是另一場戰鬥罷了。

  只是在三人總算決定回警局之時,布萊克回過頭,深深地看了那一攤對於西部的黃沙來說過於艷紅的血跡一眼。



  「又一個老朋友死了。」

  黑棘幫內,布萊恩又開了一瓶酒,幫自己跟黎歐娜各倒了一杯。黎歐娜覺得,這段日子以來,這樣的感慨好像聽了好幾次。似乎父親看起來又更蒼老了些。

  「只是沒想到他以前做過那樣的事。」布萊恩嘆了口氣,「難怪他一開始遇到我好像都有點怕怕的,我還以為只是因為我太嚇人了……總之,再陪我喝一杯吧。」

  「至少布萊克看起來還活蹦亂跳的。」黎歐娜喝了口酒後說道。

  「我就是在擔心,會不會到最後,我的朋友只剩他了。」

  「這是您跟他結交的原因嗎?」

  「倒不是,只是他當時幫了我們不少忙,你也看過他的戰鬥能力了。」

  說到這裡,布萊恩又默默地喝起酒來,像是在緬懷著死去的友人。

  「看來,我要提前安排退休了。」布萊恩突然說道,「黑棘幫或許以後就要交給你了。」

  黎歐娜沒有回應父親的話,只是默默地陪著父親對飲。而寧靜的小空間外,關於亞洲人在荒溪鎮濫殺人的謠言,正悄悄醞釀著。



  伊莉莎白在那之後開始了繁忙的生活。

  她以溫徹斯特家的名義贊助孤兒院,並且重新安排了孤兒院的人事,擴展了她的慈善事業版圖。而另一方面,她開始私下調查布萊克‧阿席那的行蹤。

  就伊莉莎白看來,布萊克一直跟嫌犯們用聽不懂的語言說話,而最後一個嫌犯逃了,另一個死了,如果布萊克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不就沒人會出面來指認他了嗎?!

  伊莉莎白覺得,布萊克實在是太可疑了,而自己的想法也太合理了。

  她默默對天發誓,她一定會揭開布萊克的真面目,還荒溪鎮應有的平靜!



  而蘿莎莉亞完全不在乎是否有更深的真相,因為她如願領到了賞金。而且最幸運的是,因為斯里莫跟瑪莉都身為執法人員,他們完全沒有要跟蘿莎莉亞搶賞金的意思。

  不過,蘿莎莉亞為了繼續保持跟黑棘幫的關係,大方地將賞金跟黎歐娜對分。反正即使對分,她也拿到了一大筆錢。

  這筆錢能讓她跟家人衣食無憂地生活好一陣子。



  這幾天來幾乎沒離開過警長辦公室的斯里莫十分憂慮。

  關於兩個亞洲人是如何將荒溪鎮鬧得天翻地覆的報告已經不是很好寫,但更困難的是該怎麼處置亞特伍德跟多諾凡。

  亞特伍德的態度倒是坦蕩,他似乎下定決心要面對自己的過錯,對於自己過去的罪行都直言不諱,但多諾凡則是顯得猶豫,他畢竟還有家人要照顧。

  斯里莫煩惱了一整晚,直到隔天多諾凡也現身自首。斯里莫不知道,昨晚有個拿著刀的酒館老闆,上門去勸多諾凡自首。



  而那名酒館老闆後來叫來自己的養女。

  「孩子,我要跟你講個原諒的故事。」布萊克嚴肅地說。他知道自己不擅長此道,但是他還是努力地想化解米亞內心的仇恨。

  「那為什麼不是我殺了他們之後,他們的家人再來原諒我呢?」米亞反問。

  「……我過一段時間再給你答案。」傳說中的大師被輕易擊敗。

  不過,布萊克還是老實跟米亞說了大神的結局和他對米亞的想法,並且在米亞的要求下,把在伊莉莎白眼皮下摸走的大太刀交給米亞。

  在那之後,米亞好一段時間都若有所思。



  而Westworld則有了一個新店員。

  一名樣貌陌生的中年男子突然光臨Westworld找布萊克,然後偷偷給了布萊克一大筆鉅款。

  「老闆,你有沒有缺人?」那人眨了眨眼,他的聲音異常耳熟,「我在你這邊打工可以嗎?」

  布萊克這才想起那個被他放走的保鑣,沒想到那人竟遵守了諾言,「可以啊。」

  在那之後,一包金塊跟一包模樣古怪的金幣,不知被誰放入了孤兒院內。據附近的人說,那晚他們聽見了在孤兒院附近,有人唱著異國曲調的小曲。



  好幾天後。

  好不容易將修羅事件處理完畢的斯里莫在偷閒當中,突然看到一張讓他心跳加速的臉。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瑪莉嚴肅地看著警長。

  「請說。」斯里莫說,「如果我可以回答的話。」

  「你是不是有一些……怎麼說,非常人的能力?」

  「沒有啊,為什麼這樣問?」斯里莫迅速地回答。

  瑪莉只是打量了斯里莫一下,「因為你不是唯一一個。」

  斯里莫稍稍睜大了雙眼,「……什麼意思?」

  「其實有一些人跟你一樣,有類似的能力。」瑪莉說道,「其實我在聯邦法警中屬於一個比較特殊的單位,我們專門在追查一些離奇的連續殺人犯。雖然不能說太多,但聯邦剛好在美國各地發現了一些比較特殊的狀況,而我們就是專門在調查這些事的。我們之中不少人有跟你類似的能力,所以我見過類似的狀況。你不用急著回答我,我只是要跟你說,你不是唯一一個有特殊能力的人,你可以考慮一下。」

  瑪莉又笑了笑說,「如果你願意把安德烈‧約翰斯頓的事情跟我講清楚的話,我也願意分享我這邊的情報。包括跟安德烈‧約翰斯頓相關的那起事件的情報。」

  「……我了解了。」斯里莫發現裝傻已經沒有意義,只好點了點頭。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反正我還會再待一段時間。」

  瑪莉說完後,便瀟灑地走出了警局。而斯里莫重重地嘆了口氣,發現自己的煩惱又多了一條。



  煩惱了兩天的布萊克,則終於下定了決心。於是在Westworld打烊後,被他找來的黎歐娜跟蘿莎莉亞和他單獨坐在包廂裡。

  「在我店裡工作的那兩個女孩,是當年處理掉范特林幫時救出來的。她們剛好沒有地方去,我想了想,不然就養起來好了。」布萊克簡單交代了一下。

  「她們確實長得挺可愛的。」蘿莎莉亞說。她從紙條被斬碎後就大致猜到了一些真相。

  「那大神跟她們是什麼關係?」黎歐娜問。

  「大神就是在路上看到米亞要殺人,他看到米亞的刀,因為那把刀是我打的,他就說『不行,我要幫助這個可憐的女孩,不能讓她走上殺人的道路』。」

  「他真熱心。」蘿莎莉亞諷刺地說。

  「對,我想說,這個人真熱心,不愧是我葦名流的人。」布萊克狡猾地轉了個說法。

  「所以他確定是你們流派的人?」蘿莎莉亞問道。

  「對,是我們葦名流的弟子。」

  「亞洲人都這樣嗎?」黎歐娜問。

  「我不知道。」布萊克聳聳肩。

  「所以現在米亞還很在意這件事?」蘿莎莉亞問。

  「對。」布萊克點點頭,「總之他一直很擔心米亞會殺人。」

  「她無法放下。」黎歐娜也點了點頭。

  「我覺得這種仇恨應該沒有那麼容易放下。」蘿莎莉亞想了想,「而且你知道她在裡面遭遇了什麼嗎?說不定很慘。」

  「所以我沒有辦法啊,我只能先叫她不要走這條路,然後趕快叫另外兩個人去自首,讓他們被隔離,我再來想想看該怎麼辦。」布萊克一臉苦惱。

  「卡拉好像看起來沒有那麼傷心?」

  「她可能……當初沒那麼慘。」布萊克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兩名女性,「大概是這樣。」

  黎歐娜跟蘿莎莉亞對看了一眼。

  布萊克找兩人來的時候,只說要她們幫個忙,現在她們才知道,這個忙是要她們幫忙開導米亞。在敵人面前令人膽寒的賞金獵人布萊克,面對家裡的兩個女孩,也不過是個永遠覺得力有未逮的長輩。

  不管是出於情意或是出於利益,兩人答應了。

  曾經有個雙手染血,卻仍不願成為修羅的男人,笨拙地阻止僅是一面之緣的女孩踏上修羅之道。他的魂魄化為千風,飄回他奉獻一生的故土。而他對女孩的單純心意,將會由三人努力延續下去。